渣胎碗是明清時期景德鎮民窯生產的一種大眾化的粗瓷,其瓷質粗糙,料色青灰,但是綴畫滿壁的青花紋飾卻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草根文化氣息,至今還有不少陶瓷界人士為解其中之謎而爭論不休。
說起渣胎碗的來歷,在景德鎮坯房佬中,還流傳著這么一個故事。說的是安徽省繁昌縣也有一個燒造瓷器的地方,叫柯家寨。宋朝時就小有名氣,史稱“繁昌 窯” 。明朝萬歷年間,繁昌窯偶然燒出一件色如玳瑁、形如壽翁的瓷雕,地方官為討好皇帝,就忙不迭地獻給神宗皇帝,說是“天降瑞象,壽福吉祥”。神宗龍顏大喜, 下令繁昌窯一月之內再燒造一萬個同樣的瓷雕進獻,稱之為 “萬壽無疆”。陶上們知道大難臨頭了,紛紛逃離了家鄉 ¨,有的就跑到了鄰省的景德鎮,仍操日業,以瓷謀生。 因為初到異地,人地兩生,既缺資金,又少市場,只好利用坯房清出的下腳料,也就是鎮民俗稱的“腳板屎”做些粗碗,再用撿米的樂平產的“平等”鈷料畫些紋 飾,搭窯燒制,挎籃叫賣,借此養家糊口。他們雖流落異地,但念念不忘家鄉,故而在瓷碗坯胎繪畫時,就以“柯” 字為師,以作貞示。久而久之,字越寫越草,圖也越畫越脫形,以至于后來有人說是“刀”字紋,有人說是“茶 花”紋,有人說是“秋葦”紋,有人說是“薔薇”紋。這 種由青花的粗細線條勾畫的抽象紋飾,外行人誰也看不懂 。所以在江浙一帶,被稱之為“鬼畫符”。景德鎮人俗稱 “灰可器”。然而,繁昌地區的人們卻解讀了其中謎語, 說是傳達了“唯有山茶偏耐久”,“兩地蒹葭昨溯伊”, “東風且伴薔薇住”,“青白無言告家翁”的游子情愫。 無怪乎明代大畫家徐渭也評論說:渣胎碗之畫,“直抒胸 臆,信手寫也,如寫家書,雖或疏鹵然毫無煙火酸餒之氣 ,實乃書畫一體之絕妙文章也。”據此,筆者認為渣胎碗 紋飾之要點,就在“迨草書盛行乃始有寫意畫”上。 我們知道,書法是一門“達其性情、形其哀樂”的抒 情性藝術。每一幅書作都是書畫者思想情感、審美情趣與 高很技藝的結晶。所以,創作心態就是書家在繪作時的心 理狀態,或日“心境”,或日“情感模式”,是書家在臨 池揮毫時的情緒、欲望、動機、意趣、想象等心理活動的 總和。老子說“五音令人耳聾,五色令人日盲”即,繁昌 窯的陶上們在流泊景德鎮時,可想他們是充逃亡的哀怨、 思親的恫悵、生活的窘迫,更多的是對家鄉的眷戀,因此 ,他們的情感發泄,是利用陶瓷的載體,材質的揮寫與家 鄉親人們的交流和溝通。陶上們以柔軟的毛筆為工具,以 方塊字的變形為手段,以情真意篤為基調,構成了渣胎碗 藝術本體的自我生命。它提煉了父體(文字)的精髓,以 漢字的形體、字意表達文學理性的內涵本質,這種書法的 可續性,是感耳的“音美”;同時他又擷取母體(繪畫) 的風采,即物象的簡化、變形柬塑造形象姿態的外延形式 ,造就了書法的可觀性,這就是感目的“形美”。這兩者 有機的結合,便升華為區別于官窯的“淡描”青花和民窯 “寫意”青花,區別于文字和繪畫的本體又集合區域文化 藝術精粹所獨具的觀賞性,這就是渣胎碗青花的“意美” 。
筆者認為,渣胎碗青花的“形美”和“意美”是組成民窯青花藝術美學的兩個要素,而締造這種“形美”和 “意美”的思維的時空,僅僅是正常思維過程中的一個躍遷或升華的全息性的瞬間。因為靈感思維的內容幾乎無所不包,涉及的空間幾乎可以囊括一切,所以在這種 氛圍下,書寫者的多是直覺式的、抽象化、模式化的圖像。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,但凡揮畫渣胎碗的陶上,其揮毫濡色制作時,靈感思維很為迅速,可謂兔起鶻落、 毫無滯留,表現為正常邏輯思維的中斷或思維程序的簡化、壓縮 、變型,智慧閃光式的瞬間再現。對于一般人來說,靈感思維多為偶發式的,且不易掌控和把握,但作為深受壓抑 、飽受窘迫的繁昌陶工們來說,只有某些通過萬年磨礪而心性靈秀,悟性高很者,才能不斷引發,不斷豐富,不斷發展。
渣胎碗的青花紋飾,多以草書字體,既有整體性,也有個體性,但總的來說,屬于草書筆觸。“真以點畫為形質,使轉為情性;草以點畫為情性,使轉為形 質,草乖使轉,不能成字;真虧點畫,猶可記文。”孫過庭將草書與真書在比照中論述,而“使轉”歷來被認為是草書較本質的特征,是草書生命力較深刻的根源。 使轉,意味著線條的急速運動,形體的靈活多變,意味著書寫者性格的發揮,主客觀關系的天人合一……。繁昌窯陶上們在制作渣胎碗時駕馭線條的高度技能,通過 提按、輕重 、緩急、疾澀……隨意中不失法度,從容不迫而游刃有余 。由“使轉”形成“勢”,可以說其“勢”不僅表現為外 部形式,而且有了發于內而形于外的運動感,由內在的情感導致多向、繁富、燦爛而華美。而主導的“形美”和“ 意美”是他們自由的即興的筆“勢”之舞。
在中國傳統陶瓷藝術中,繁昌窯陶上的青花藝術,所表現的,正是這種自由之“舞”的形式。盡管陶瓷主要屬性在于物質功能,即實用性上,但在其精神凸顯 上,同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軌跡,同樣是中圍傳統文化的內核,同樣是中國技近乎道,以形媚道,以藝寫意的審美人格。在深層次上來完成的,正是類似于渣胎碗青 花紋飾這樣的較抽象的藝術形式,使我們探索了“書意入瓷” 的尋覓,更加情歸自然了。民窯的陶上們充分利用陶瓷的造型形式和裝飾守間,把自己的內心情感,化為了舞的線條軌跡,從而有廠較直率的流露,把民間青花藝術 推向了-個更高的層次。所以說,這是真正的,較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陶瓷裝飾風格,她的藝術生命是較強盛的。
形象化成筆罨。渣胎碗上那點、線似花似葉,似魚似鳥的形象,那構圖或聚或散,或高或低的圖案紋飾,是那么的生動,又是那么的抽象化,體現了萬物形象 里的節奏韻律。這種“書意”入瓷不僅表現在筆墨情趣上,也體現在具體形象的創造上。渣胎碗上的花卉草黍,是字非字,是畫非畫,它既完令按書法筆順,但又率 意而為之,所以妊得特別瀟灑舒展,生動活潑,充滿生活的情趣。盡管是寥寥數筆,盡管是簡形遺貌,但那一氣呵成的嫻熟技法,那迅疾勾描,“類”性出相的“有 意味的形式”,是出人意料,但又屬情理之中。這種快捷的青花風格,固然與追求生產速度有關,與節約繪畫料色有關,但更重要的是出自于誠摯直率地表達生活的 真實本意。由此叫見,中國傳統的陶瓷藝術中的神采和韻律,比之其他藝術形式更難以言語米加以傳達。像渣胎碗這樣的民間青花,只有通過對其具體審視,從中予 以體味和意會 ,才能識得“則以天合天,器之所以凝神者,其是與”的 真諦。那種通過“因器施畫”的創作理念,那種傾注主觀 情趣的筆觸語言,那種帶有隨機性的點畫勾勒技法,那種 “寄物于情。托器抒情”的視覺效果,難道不值得我們現 代陶瓷藝術者深思、借鑒并有所啟迪嗎?!這使我們油然想起英國學者里德在他的著作《藝術的意義》中說過的一段話:“陶器既是一切藝術中較簡單的,也是 較困難的。它之所以是較簡單的,乃因為它是較原始的;它之所以是較困難的,乃吲為它是較抽象的。……這種藝術從較卑微的雛形中演變過來,直到在紀元前第五 世紀中,它成了那時世界上較敏感的和較知性的民族的代表藝術”。用這段話米印證景德鎮的民間青花藝術,印證渣胎碗的“意蘊”精神嘲,恰恰彰顯出中華民族精 神文明的表征和民族藝術不可忽略的魅力!